从“羊肉霸盘”到“引商到村” 白集村“整体下海”30年启示录
时隔30多年,白云龙、白志会、白志照、白玉肖、白玉贞又一次并肩站在一起。
白云龙、白志会、白志照、白玉肖、白玉贞,5个已逾七旬的老人,经过一番“吵吵”后,每人点上一支烟,心平气和起来。30多年前,这样的“吵吵”让白集村一度风光无二。
村在商河县张坊镇,当时为张坊公社白集大队。5位老人,都曾是大队干部。1979年开始,白集“误入”商品经济“桃花源”,引发反响。
“庄稼买卖”
手中香烟燃短,75岁的白云龙回忆:农民怎么搅起商品经济风浪的?当时有统购统销体制呀,卖只自家的鸡,都是“投机倒把”。
1983年1月20日,白集农民卖羊肉登上《人民日报》二版头条。刊发前的内参稿件,获得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批示:“这是一个极生动、极有说服力的例子。许多问题值得我们思考。”
白集案例的起点,在1978年。
“要不先分一点?”“中,先迈一步再说。”“不怕?”“吃饱了,怕啥?!”1979年,几位村干部,像今天一样坐在一起,“争论”分地的事情。72岁的白玉肖总结,分地到户走在前头,比周边早一年。早一步实现“联产承包责任制”,人闲下来。白集农民想干点副业,便串乡收羊屠宰。白玉肖回忆,“宰一只羊,赚2到3元。全村有200多户收购专业户,占全村户数一半多。”
当时商河县属德州地区。羊肉是统购物资,按照计划,德州地区羊肉供应天津,惠民地区供应北京。商河无冷库,乐陵县有。经过一番合计,决定由大队出面,白集羊肉绕开传统统购路,往乐陵冷库卖。天津卡着标收购大羊腔子,而北京要精肉。白村人把羊肉剔出,对接滨州的冷库,转销北京。
要想发财快,庄稼搅买卖。白集人富了。
“羊肉霸盘”
1979年与食品收购站的“羊肉霸盘”,让5位老人引以为傲。原新华社记者李锦将这段交锋记录下来,内容比《乔家大院》中“高粱霸盘”更激烈——
白集“收羊”买卖,遭手握批文和资金的食品收购站堵截。食品收购站把收购价提到0.70元的海报贴到白集村口。白集人则把收购点设在收购站门口,喊出“每斤7角5分”。食品站的人将价格增到7角8分。白集人用喇叭喊:“我们每斤8角钱!”“公家收购每斤8角1!”商业局仅仅加了1分。白集农民喊“8角3”!那边,商业局收购站喊“8角4!”这边马上又迎战上去“8角5”!收购站的大喇叭不再响了,每斤上涨1分,全公社收购就要倒赔近万元。
……
今天,面对寻访,白云龙作了补充——
1980年农历九月的一天。食品收购站喊价挑起“商战”。大队干部们一“吵吵”,“顶上去”。下午3点,一天中收购羊肉的开始。会计白云龙现场开单子记账。送羊肉队伍排起长龙,看这出对台戏。张坊公社书记、兼白集村驻村干部的张士清,暗里做起工作,“乡里乡亲的,就是差个一分两分的,也得卖给自己大队。”商业局长找县委书记王晓华告状。张士清则找到王晓华辩护:“他们一不套购国家统购物资,二不高价牟取暴利,怎么能说是投机倒把?”
“不夜村”
还点油灯的年代,白集村是“不夜村”:晚上张灯收购,凌晨起早外出,晚睡的人和早起外出的人,能接上火。时任大队队长的白志会回忆,满载羊肉的“解放”牌拖挂卡车,每天开出一辆。一车拉羊肉5万斤。白云龙对数字更敏感:一天能开出200多张单子,最多单子上登记了26个羊腔子。
今年80岁的白志贞说,八成以上白集买卖人掌握着“一把抓,不用称”技术。白云龙总结为:“手是刀子,眼是秤。”“白集人一停业,北京闹肉慌”,1982年到1985年之间,白集人供应北京城70%的羊肉。这种垄断,得益于白集绕开德州、惠民地区,掌握信息,新建渠道,羊肉直供北京。
白云龙作为亲历者,向记者讲述,买卖人的机会和渠道,是这样发现的——
白云龙到北镇冷库去送羊肉,碰到北京市食品公司的业务员,了解到,统购管理下,羊肉到北京,经两次周转,出手0.65元1斤,到北京1.2元。1982年10月6日那天,把业务员接到村,尝试第一单。当天收够一整车,4吨羊肉。当晚运北京,跑了一宿,天刚放亮,羊肉没卸车入库,在车上被各门市部“抢光”。从此,白集每年供应北京羊肉75万吨。
河北沽源偏僻山区,离当地收购站有30公里,收购站不去。而远在800公里外的白集派一个收购组去,就地收购加工,直销北京。
“科班出身”
白集人的经商创意,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集中体现。已有公司雏形:干部拿管理工资,派出白清常组建“驻京办事处”。30多人运销组,收购净肉,租车运北京,运费自己承担。440人的收购队伍,380人在当地串乡,早出晚归。家庭是屠宰加工单元,以精肉供应和结算。白云龙说:“当时邻村几百口人在白集帮忙。”70岁的白玉肖就从事羊肠衣收购,2分钱一斤,看着不起眼,量大,也赚钱。
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,白集人发现新商机并转行:家庭生产对牛、马、骡、驴等生产资料需求旺盛。白集人去东北、内蒙古、张北贩牲口,做大宗贸易。钞票往破麻袋一装,不显眼。收购小组把“地排车”轮卸成“一轴两轮”,装进麻袋,分背着坐火车北上。收够了牲口,找几根木头,捆车排,装车轮,拉上草料,将牲口赶回来。
这种“轰牲口”的法儿,不知哪个白集人开的先河。5位亲历者,想了10分钟,没找到是谁。最后,老哥几个笑着说,“白集人做买卖科班出身,这种绝妙创意,少见!”白志照参与过“轰牲口”,但做法更大胆:到新疆阿克苏等地,“走后门”弄个火车皮往回运。一车皮能拉五六十头,下面拴牲口,上面放草料。一趟能分一两百元。
“机遇之门”
白延岗,是今天白集村的党支部书记。48岁的黝黑汉子,郑重地说:今天的白集更渴望发展。
“白集的乡村振兴,今天站在机遇之门。”白延岗说,目前,有好几家从事食品加工的企业。其中一家企业,去年两位股东分红达3000多万。企业家眼光更为长远,过去讲“霸盘”垄断,如今讲开放合作发展,将外资外商引进村里。
53岁的柏成营,是白延岗嘴里开放引商的典型。18岁创业的柏成营,贩卖过羊肉、收购过牛皮,经历过赔本失败,也吃过“蹬自行车往济南送肉,渴了捧引黄渠浑水喝”的苦。2015年,他做出大胆决定,投资千万注册济南盛亚福源清真食品有限公司。自己出资负责销售,却把49%的股份分给两位美籍华人博士。“我没上过学,当年知道技术重要。”柏成营有三儿一女,出了三个大学生。如今,年轻人都投身到家中的生意中,这让柏成营看到未来:“年轻人有老辈人没有的眼界。”
白集人始终在探索。如今,跨过老辈人专长的牛羊屠宰,转向食品深加工。济南瑞海清真油脂有限公司,过去从事传统动物油脂加工,最近,正在与外商洽谈合作,生产调味品和火锅底料。
今天,白集人拉开架势,紧追时代。记者向白云龙讨教未来发展思路,这位改革亲历者,说了句:不能站着想,只能干着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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